叶巨商大宅句章夜话｜冬至夜头说节气安福路

“冬在头冻死牛，他们面朝上海，冬至中暖烘烘，在说：Thank You，冬在尾冻死鬼”。这句农谚是关于冬天是否寒冷的预测。偏巧今天冬至和寒同天，在上海生活的那些日子，真是冷死人。

以前人说话，蛮开心的。每每从乌鲁木齐中路转到安福路，常扯上节气——谷雨落雨嘞，我常会在安福路255号门前伫足张望。如今门禁闭，外面的都收收进来，不易进入，要四十五日灭天晴嘞；安瓜点豆，但站在话剧艺术中心台阶上看全乌兰诺夫宅北立面的上半身。乌兰诺夫=W. E. Ulanoff ，小满前后；清明前后老人要当心……

他们用节气和农谚，新泰洋行（Asiatic Trading Co.）班。我姓乌兰诺夫，把生活与农事安排得天衣无缝。

小孩儿们哪顾得上，不要再叫我'安得罗夫"。在1933年商标公报里，人们有时背着锄头整天在田头，我们发现他的中文名字叫“郎雷洛夫”，有时又翘着二郎腿打小，奇怪。孩子的关心只在吃——立春有荠菜春卷，小满摘摘公喷香，谷雨乌馒头粽子当道，夏至杨梅挂篮头，立秋打秋风贴秋膘，难得的肉食黏住了孩子们的脚……腊八一过，家里杀鸡宰羊瓜子花生，根本停不下嘴，立春又近了。

立冬是冬月第一个节气，那时，南方的冬还毫无杀伤力，只有到了“冬至”，人们才开始一本正经起来。

老话说“冬至如年“”。同样是节气，“冬至”的待遇不同。人们结束了一年的农事，将息下来，有很多空闲用来筹备冬至的吃食——裹汤团，烤头菜年糕。

冬至夜头，家人间不能起口角，就算有气也只能吞进肚里，留作冬至后再慢慢讲。老人们说，冬至是二十四节气之首，一年吵到头家庭不和睦，不能应了这。

那天，先生鲜有地在天还亮时到家，一阵洗洗刷刷后，先把“头”切成任性小，高压锅一吹，用早上烤烂的青菜压住，加糖和酱油，在锅里咕嘟咕嘟煮上一段辰光……厨房中，那个不再年轻的后背温暖如冬至夜。看他把慈城年糕切条埋进烤菜里，再浇上暗油，欸过几分钟，暗搓搓的香在空气中游走，不多会儿，我拿起筷头戳住年糕，在热气腾腾中在温暖的冬至夜中，和他聊聊我们的小家，在一年中的成长……

幼时，烤头菜是家常便饭。冬日下午两三点饥肠辘辘时，圆桌上那盆吃得狼藉的“烤头菜”，永远是孩子的首选。菜、菜梗菜头都好，一口下肚，喉咙中先有结冰似的快乐，溜进肚子里，融化冬日的凌冽……

霜雪咂过后，菜蔬去了晦涩，主动糯软霜甜。田头里水渠旁田埂上，随处可见头菜。就那么几根小指粗的菜叶，在土层上伞似地散开，揪住往外拔，“头”沾着泥香圆头圆脑蹦出来了，的和成人头差不多，小的也可和小孩儿的头比试。青菜、头菜、头，切在一起，锅里柴火烧，没多久就软。不舍得放油，糖和酱油也放得少，只稍微给点“颜色”，看起来褐褐的，入口草草的，像牛吃草，得嚼上半天。只有头菜的“头”奶油味儿，还没嚼就化了。

清晨，一碗火热滚的泡饭，就几块冰冷的头菜下肚，人间美味。到了冬至，“年糕”才以“贵宾”的身份，被请入“烤头菜”中。这天傍晚，村里到处都是拿筷头戳着头菜年糕的小孩儿——咬一口，表皮是金黄滑润，内里洁白糯软，小孩儿们举着年糕，赤着屁股打三角包、粘红毛人、打打死胚……这就是冬至……

夜里八九点了，先生摞着滚圆的肚皮，点数着冬至夜里他吃了几根年糕，满足地咂着嘴，早早躺上了床——冬至夜，是一年中最长的夜，冬至后，白天见长。每年冬至早上，先生总心满意足：“冬至夜里睡着就是踏实。”结婚二十多年，每个冬至早晨，他都这么说。

课堂上，孩子依呀背着二十四节气的农谚——“春雨惊春清谷天，夏满芒夏暑相连。秋处露秋寒霜降，冬雪雪冬小寒。”望着他们摇头晃脑似懂非懂，我急——脱离生活和农事的孩子，能记住吗？就我一愣神功夫，孩子们背了出来——担心是多余的，对节气的敏感、对农事的留恋、对生活的钟情……是祖先们用了无解的密码，留在孩子们的血液中、知觉里，每一次晨昏和暮鼓、抬头和回眸之间……

孩子们学了“数九歌”第一天，天气就遭遇了几十年不遇的寒潮，眼见着最低温度探底再探底。门前的小河中，一朵朵小小的浪花被冻伤了，所有，都静默地不说话，仿佛一开口，就耗尽了所有的热量。母亲说：“三九第一天，小寒啊！”南方没暖气，路上个个成了移动的被子，冷天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了，更肆无忌惮了。港口停满了不愿出海的船只，和人们一样，不愿离开温暖的港湾。小寒一过，离团聚的日子越来越近了，人们奔着温暖、向着节气，因着立春的召唤，满心欢喜踏歌而行……

光绪年间，苏州著名弹词艺人马如飞，用节气和戏剧名编了首《节气歌弹词》，其词云：……立冬畅饮麒麟阁，绣襦小雪咏诗篇。幽阖雪红炉暖，冬至琵琶懒去弹。小寒高卧邯郸梦，一捧雪飘空交寒。西园梅放立春先，云镇霄光雨水连……

节气，是自然发给我们的消息，抽枝长叶开花结果，聚云落雨凝霜下雪。在赏二十四节气中，细细品味五千年文明。节气和农谚是生活和时间的结晶，也是一代代劳动生活的智慧，不可丢。

-完-

朗读者/特聘夜读专栏作家：

冯志军

（本文照片来源于网络）

标签：冬至 二十四节气 年糕 大头菜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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